大暑天的夜里也没多凉快,好在房子是草堂,堂屋里没外头热,等桌上的茶水凉透了,允淑才端起茶杯捧过来,伺候着冯玄畅喝茶。

    冯玄畅扫了她一眼,笑道:“干爹那边你也不要太掏心掏肺,别有的没得一股脑都说出去,在这偌大的长安,人人谨言慎行的禁廷,当差不是那么好当的,得自己有心眼,跟你再亲近,都不能把自己的命交出去。”

    允淑长长的唔一声,转了话头,“往后一场雨一场热,到了三伏天我就不出宫了,太后娘娘那边下了旨,叫我去掌执文书殿帮忙打打下手,等后天回了宫,崔姑姑说还有新的活计分派下来,原本内官老爷送我进宫是为着学宫廷礼仪的,说是等学的差不多了,再托人送我去云韶府,听说云韶府是专门教导歌舞乐器的。”她说了一大串话儿,才想起方才冯玄畅嘱咐她,再亲近的人都不能把自己的命交出去。她顿了顿,到底人心隔肚皮,就闭了嘴不再吱声儿了。

    冯玄畅有些无奈又想笑,果然是个实心眼的,看来他的嘱咐都是白说了,允淑压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。

    他端着茶吃一口,坐下来,“都说了,就说完吧,我听着,给你琢磨琢磨前路。”

    允淑听了一喜,又觉着这样显得她不够稳重,敛了喜色换上沉稳老练的样子,迟疑着,“当真可说么?”

    “差不多都说完了,剩下的憋着你不难受么?”冯玄畅笑。

    她噘嘴,“也没有很憋得难受。”说着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,“内官老爷说,官家喜欢歌舞,叫我去云韶府好好学,以后在官家跟前当值,能给官家解闷儿。”

    冯玄畅点点头。

    他这个干爹原来是做了拿捏官家的打算。

    当初收他为义子,提携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,连东厂的势力都任他攥在手里,是因着捏住了他就是捏住了宦权。

    至于允淑,恐怕他干爹还是留着两手准备的,允淑这样小的年纪,花大力气培养个三五年,知书达理再有一身的才华,到时候如果他不受摆布了,就把允淑往官家跟前一送,吹吹枕边风,轻轻松松就能拿下他辛辛苦苦经营的权势。

    就算过几年官家年纪大了,身子不行了,还能把费心培养的这枚棋子送进太子府,若太子继位,照样没他冯玄畅什么好果子吃。

    他在心里笑笑,叹一声干爹呀干爹,年纪一大把了筹划这么多做什么?指不准哪天驾鹤西去,筹划的一样都实现不了。

    现如今明面上同他父子情深,暗地里却根本就不信任,他早就看的清楚,不然也不会先在允淑身上下手。

    再说,他望着允淑,既然知道她是自己曾经心里有过的可人儿,又怎么会拱手相让?

    若不是身残,堪堪十六的年纪,他也正值血气方刚。

    允淑有些怅然,“大监大人,您说,我学了技艺真的能给官家解闷儿么?”她找个马扎坐下,托腮盯着油灯的火苗出神,“虽然是官家抄了李府,害的我家破人亡,我却也不恨官家,爹爹身为臣子知法犯法,不是官家的错。只是,我觉得以我的心境是不能好好讨官家开心的。”

    她说的是,就算是官家,也是杀父仇人,但凡是个正常人怎么会心如止水的近侍身旁呢?总会有些情绪波动,如他,刚进宫那会儿,也一样是带着恨带着委屈,见到官家的时候,止不住的手抖,后来守在官家身边时间久了,倒是能体会官家身处那个位置的身不由己,恨意便没那么强烈了。

    官家是个好官家,自继位以来,摊丁入亩,勤政爱民,选人唯用不计男女,大家各司其职,天下太平,这样的官家,又要拿捏他什么呢?